第十八章 天师
邺城
洛水阁里余烟枭枭,屋子里到处都是熏香的味道。
波斯羊毛编织的柔毯上横卧一女子,梦呓中她发出“吃吃”地笑声,似乎梦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。
女子忽然惊醒,或许是屋内的暖炭烧得太热,她只觉喉咙一阵干燥,连声喊道:“来人。”
屋门打开,进来的是明姬,见到崔泷已醒,明姬连忙问:“公子何事?”
“你还没睡呀。”崔泷揉揉眼睛。
明姬心意相通地去倒了杯水,递上去道:“今日起得早,已是四更天了。”
崔泷喝过水,长舒一口气,或许是觉得这屋内熏香味道太重了,她起身推开窗子,迎着吹来的冷风长舒一口气。
“公子莫要着凉了。”明姬关心道。
“无妨,这屋子太热了,凉一凉也好。”崔泷呼吸着新鲜空气,清醒了许多,连忙回头道:“天明马上寻一相士。”
“这相士人数众多,专精有所不同,公子欲看何相?”
“解梦。”说到这儿崔泷却是嘴角微微翘起,似乎还沉浸在梦中。
天一亮,明姬便亲自去街上寻相士。
明姬原是邺城内一歌姬,某日在街头受一逃亡至**的落魄世家子递欺凌,恰好崔泷路过,便教训了那人。
明姬能说会道,善解人意,又有才艺傍身,崔泷索性替她赎了身,留在身边充做侍女,待遇却在普通侍女之上,两人朝夕相处,自然越来越亲切,加之崔泷常以公子自居,明姬索性扮了身边人的角色,自此闺房中事无论大小,皆由明姬一手操办,从不假手他人。
明姬出门上了一辆马车,对车夫吩咐道:“去南市,麻神卜家。”
天色虽早,街上已是熙熙攘攘,马车行进缓慢,明姬心里焦急,不禁循窗望去,只见人群似乎是朝着一个方向去的。
“绕路。”明姬连忙吩咐道。
马车拐进另一条街,这才顺当起来。
敲开麻神卜家门,屋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明姬见到一小童,忙问:“麻神卜在家吗?”
小童目光闪烁,似乎在躲避什么,连忙摇头说道:“家师云游去了。”
事不凑巧,明姬一跺脚,喃喃自语道:“偏巧这个时候,这可怎么办?”
“不如去李相士家。”车夫建议道。
“也好。”明姬跳上马车。
李相士的家仆也称其云游去了,一连拜访了三四个相士,皆是如此。
明姬快要急哭了,今天是什么日子?怎么全城的相士都去云游了?
“姑娘,我看你转悠半天了,是找相士吧。”路边一老人问道。
明姬连忙上前答话:“这位老伯可是知道什么?”
老人哈哈大笑道:“天师驾到,那些半调子相士哪敢出门,所以一个个都躲起来了。”
“天师?哪个天师?”明姬不解。
老者道:“还有哪个天师?全天下只有一个天师,便是从太平道寇真人,自嵩岳闭半十四年,今日始出山,传道于四方,教化世人。”
不待老者说完,明姬忙问:“那天师现在何处?”
“正于铜雀台前布道讲法,全城的百姓都在往那儿赶。”
明姬一咬牙,跳上车吩咐道:“去铜雀台。”
铜雀台始建于曹魏时期,后赵石虎时期又曾扩建,是三台中最高大的一座,离地27丈,台顶有铜雀置顶,阳光照射下金光灿灿,台前广场宽阔,可操练军马,台下引漳河水经暗道穿铜雀台流入玄武池,曹魏时期曾在此操练水军,可见景象之盛。
此时,铜雀台前人潮汹涌,阶梯上一蓝衣首人怀抱拂尘,做虚静守柔之势,虽须发皆黑,却有一派仙风道骨之态。
明姬远远地看不清,于是拨天人群向里挤,可惜她娇弱的身子一下子陷入人群中,仿佛**里的一叶小舟,被挤得东摇西摆,力不可支,再也看不清台上事物,只觉人群雀跃,欢呼声不绝于耳。
明姬的裙角被某个不知名的人踩烂,珠钗也掉落了,她后悔不已,人群中不仅什么都看不到,也根本听不到,莫说天师,连高大的铜雀台都看不清,如此狼狈,哪里还有一点娇容少女姿态。
……
已是正午时分,崔泷兀自纳闷,南市走一趟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,就算说上一会儿子话也耽搁不了太久,明姬怎么还没回来?正想着,门外传来明姬的哭腔,抬眼一望,却是“噗”的一声笑了出来。
“你这是去打仗了吗?”
明姬一身绸服破烂不堪,头饰残缺不全,头发散乱,像是被人抢劫了,邺城之中何人敢如此放肆?
“公子,饶了奴家罢,这一趟可把奴家害惨了。”
看样子不是什么大事,崔泷抿嘴一笑,说道:“先下去梳洗,回来再细说。”
不一会儿,明姬梳洗完毕,换了身衣服,又恢复如花似玉之容,这才跪坐于崔泷身边,把今天发生的事娓娓道来。
“天师?”崔泷口中自吟道:“这倒是奇了,听闻天师道早已势微,如今满朝崇佛,道家何来如此盛况?”
“都说这寇天师不同,人们皆传他立身直理,行合自然,得神仙相授,早晚踏上赴仙之途。”
崔泷寻思一会儿,说道:“此天师一来,全城的相士便惊走了,如此看来有些本领,这等事倒是我忽略了。”
明姬道:“他若真有本事,公子何不请来?”
崔泷眉头微蹙,轻轻摇头道:“这样的人请是请不来的,需递上拜贴,着吉时相会。”
明姬聪慧,旋即领悟,道:“明姬这便准备拜帖。”
拜帖送到,约定明日辰时相见。
初次拜访,崔泷很是郑重,先是着人递拜贴,一大早沐浴,更上一身华服,登上华丽的驷马大车,在随从仆役的簇拥下前往。
天师所住之处乃邺城豪门大家之别院,崔泷踏着庄重的步子走进白朱漆大门,绕过照壁,只觉一阵异香扑鼻,原来是院落中陈放着两座高大的铜香炉,正升着袅袅余烟,院中花草虽然讲究,崔泷却也觉得寻常,在道童的引荐下,崔泷来到二进院,道童来到正房门前敲了几下,并无回声。
“难道是师父入定了?”道童觉得奇怪,于是推门进去,不一会儿屋内传来一阵惊叫。
“不好啦!师父不见了!”
一年长道人急忙出来训斥,修道之人怎可如此失态,道童先是一怔,然后语气缓和了一些,对年长道人说道:“师父约好这个时辰见人,此时却不见了,明明方才还在屋内的。”
明姬一听心里便有气,指责道:“这算是怎么回事?”
年长道人行礼道:“师父最近在修炼仙法,此时恰有所悟,故寻仙循去。”
“寻仙?”明姬不解。
“正是。”
“那要多久回来?”
“短则数个时辰,长则数月。”
明姬生气了:“好啊,你耍我们,你们可知我主家是什么人?”
年长道人不卑不亢道:“仙法是要靠机缘的,二位女郎到来恰逢家师机缘到了,也是不巧。”
明姬还要争辩,崔泷抬手阻止了她,对着年长道人微微施礼道:“若无机缘,也是没办法的事,我便改日再来。”
“如此甚好。”年长道人还礼后离去。